寒琅不想蕴儿如此直言，倒吃一惊。蕴儿还：“三娘娘的哥哥没有了，三娘娘伤心才会这样。琅哥哥别怪三娘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寒琅连连摇，“这不成！如何能够欺瞒三伯，何况还要冤屈四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，我随脚走到这儿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寒琅吃一惊，蕴儿还：“我见过琅哥哥案前那幅画儿。琅哥哥说过，顾家妹妹最喜欢沈石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没有名帖就不能瞧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六叔叔没有名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样东西，素来巨眼才瞧得。我无名无位，他们不会睬我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诗……倒也寻不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寒琅苦笑：“是吴四家的名品，石田先生同文徵仲联的画儿，上还有赵孟頫的字，我连名帖都递不上，看都看不得一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寒琅十二分的犹豫羞愧，可想到雨儿，这些礼数人情比起雨儿欢笑又究竟有甚么要紧……蕴儿在一旁已是信心满满，寒琅只默默修饰雪罗汉上纹理，攒眉不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有了！”蕴儿倏而起，拍手笑：“我去求爹爹央烦三伯伯，再没有不成的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沈氏日暮时分终于寻到园中。待她走近，就见冰纹花街上整齐立着七八个雪罗汉，鸭子、兔子、巨鼋、狐狸，自家蕴儿一茜红拍着手笑，六房的琅哥儿手上给个半人高的雪美人最后上着眼睛。那美人玉洁冰清、栩栩如生，仿如绢人一般。她实不曾见过，若她见过，便会说那雪美人同顾家小姐竟是一个模子刻出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蕴儿边随寒琅往冰塑上扑雪，边就问：“什么样的画儿？为什么得不着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寒琅一怔，低声犹豫：“大约……是因为三伯父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样就了四伯的底，寒琅忍俊瞧蕴儿一眼，又转去塑雪罗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姐姐……她长你两岁。”寒琅缓缓低，掌心的雪被得滴出水来，手指通红。“她如今得了病，前阵子听说话都不让多说，每天只能躺着……我想，至少寻几幅她喜欢的画儿，便是她难受的时节，瞧见石田先生笔墨，或许能开心些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爹爹生病的时节……娘亲和三伯伯也是这样说的。”蕴儿声音渐渐低下去，寒琅听得怔住。

        寒琅正自犹豫，蕴儿倒是欢快，拉了寒琅笑：“我就说是爹爹要的，三伯伯再没有不依的！”

蹲下。

        又好一阵子，两人无言着手上白雪。金乌西斜，日光洒在上已是碎彩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给钱也不行么？”蕴儿歪。

        又过许久，四下已是一片金辉，寒琅终于下定决心，还是自己往四伯父那里告以实情，若两位伯父为难，他再另寻他法……便是今年得不着，便明年；明年再不得，便后年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寒琅没答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哦……那是来寻诗的。”蕴儿仍不抬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父亲……倒是有的，只是父亲如今办事的衙门，是不能太亲近这样事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琅哥哥为什么一定要这画儿呀？家里有趣的画儿好多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寒琅依言拾了两粒松子捻在鸭子脸上，蕴儿高兴得拍手笑起来，向寒琅：“蕴儿还要一只小兔子！还要小乌！还要还要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寒琅忍笑，连小小蕴儿都知这句，果真家中《西园》演得入了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哦！赵孟頫！这名字听说过！爹爹有的！”蕴儿随口笑。

        寒琅摇，“不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都没了言语，默默塑着雪罗汉。

        却是平白给自己寻了差事……寒琅依言一个个为蕴儿堆起来，雪兔子、雪狐狸、雪乌，日轮打一点点向西挨去，冰纹花街的地面，上一排雪塑，寒琅这回堆着一个大的，倒有大半人高，瘦瘦长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爹爹也没有名……为什么爹爹要就可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要紧，我和爹爹实说，爹爹一定肯帮的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寒琅心中一阵鹿突，他也这样想过，然而母亲与三伯母如今这般，三伯父怎好帮自己，他再若知晓此画用途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蕴儿这才抬望向寒琅，“琅哥哥不开心？”寒琅摇摇，蕴儿却接着说：“是不是三娘娘欺负六婶婶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边说话，手上却不停。蕴儿不停堆她的雪罗汉，寒琅却随手集了数捧雪花，边同蕴儿说话，边就信手团，不一时便团了一只雪鸭子，栩栩如生。蕴儿瞧住了，打怀里掏出一把松子捧给寒琅，“快给它点上眼睛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半晌，蕴儿忽地恍然：“为了顾家妹妹是不是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