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氏摇，“一句就猜错了。孙哑巴（二）不好说，顾氏未必肯，你看着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氏没话。

        纯仁无声落下泪来。几清香慢慢燃尽，时已夜半，四周黑漆漆不闻一点响动。“梦中，或否尚能一见呢？”纯仁忽想，扶墙胡乱踅在床前褪衣卧好，静待入梦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夜妻子门前吃了闭门羹，说是病了，不给开门。纯仁哪能不晓得周氏气苦，自己理亏也不敢打扰，灰溜溜在外书房睡了两夜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，她岂不是正记念着昭江和池儿么？怎会记着他呢？——南都长洲又是恁远的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样闹起来，谁敢去？这不是和家主对着干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川儿震撼，“这是给爷看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隔日正是七，省内及邻省的王公、郡太守、王妃、诰命陆续到了，八十一位僧人拜忏超度、九十九位全真士打醮作法，昭江带焚香、烧纸，同潇池两人哀毁骨立。整个宋府哭声振岳，周氏被闹得更疼了，任凭孙氏、顾氏料理。

        忽地一声鸦啼，纯仁梦中惊醒，心上哽咽，颊上满是泪痕，梦中事却尽忘却了。他拼命回想，可见着她了？她说甚么了？他们甚么了？还是本不曾见……一丝记不起。这满腔憾恨可是她留下，必是见着了，若不是，何来的一捧心碎！

        周氏微笑阖眼意思要睡，川儿将她后枕撤了服侍她躺下，放下帐子去了。周氏还噙着笑，枕上好端端一对鸳鸯，翅膀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恨这虚无缥缈、无可云证的一梦竟也不肯留给他。这或许曾有的，或许又或许曾在里见过丹歌的梦，正如丹歌一般，从此烟消云散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时已入夜，纯仁怔忡案前，案上几碗菜蔬、一鼎清香，还有纯仁自己剪的几叠白纸钱。今日是七，人都说走背字时易撞鬼，他如今晦气得这般，可也能见她一见？纯仁痴想。

        入夜，屋内灯烛皆已熄灭，唯宝鼎数点红光，忽闪明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回就看出谁对心实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家班中秋戏文已定，九折的《西园记》由明官儿、彩玉领分三日作完，柳官儿帮串几场“夏玉”。王妃听说定了《西园》直跟王爷抱怨：“甚么团圞日团圞戏，闹些小家子没见识的讲究！”英王拿她无法，只得依她另点。

        秋虫悲、秋寒透窗，纯仁一点点挨过更漏。二更，三更，四更，纯仁醒得炯炯。夜太长，又太短。太长挨不到明，太短等不及丹歌。天将明时终于朦胧睡去，懵懵然不知所之，只觉上疲惫、心中痛楚。

        王妃单点一折《题画》，英王听了直摇。明官儿在家时《桃花扇》尚未学全，这几日赶着跟柳官儿学，那日才给纯仁撞个正着。

        纯仁近来着实觉着晦气，自个看自个都嫌。丹歌去了他比澄信还苦自不必说，前日好端端的闲步散闷，偏又碰着两人拍《倾杯序》，险些给他子拍断。打那日起纯仁再不肯靠近家班，生怕又碰着两人“题画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家中一整日闹闹哄哄，南都王府却觉幽静，纯仁屋里躲了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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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今夜七，死去之人皆要往阳间再瞧一眼的。他的丹歌，或许也肯来会他一会？——会来的罢……他那样地想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孙氏老实口拙不过应名，日来皆是顾氏着珠冠往来应酬。她哥哥原是武将，上自比旁人多一种杀伐决断，几日下来底下人皆有些畏着她，里十分整齐。

        川儿歪，“那我猜着，二、六必定去的，三、四怕未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看她们更忌着他，还是忌着我了。”川儿给周氏着，周氏阖眼轻吐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来不及的呀。

        川儿“嗐”一声，“谁爱去不去！没人去我和去！咱娘儿热闹一回。听人说月夕玄妙观成千上万的灯，才好看呢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周氏一笑，慢慢将眼张开，“甚么实不实的，皇帝老子能得几个忠臣？各人肚里一份计较罢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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碍碍他的眼罢了。一家子女人都打扮起来，去的人越多越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也想给周氏认错，可丹歌尸骨未寒，记起那句“忘我”之问，他如何也行不出人才走、转便讨好周氏之事。说到底仍是他窝，当日不肯豁出一步，到两边不是人。如今再说悔不当初早已迟了，半生蹉跎，大无可奈何。